中国之中对狐的观念 (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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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曾经以不同的文化面貌出现在古人的观念中。笔者尝试将其嬗变过程中的各个阶段和各个形态分别定类为「凡狐」、「灵狐」、「祥狐」、「神狐」、「瑞狐」、「狐魅」、「狐妖」、「狐神」、「狐仙」等。
而本文旨在介绍中国狐文化中的其中一脉——「瑞狐文化」。
狐在古人的印象中,有极具灵性、通达人情、怀有仁德的一面,亦有神秘诡异、难以捉摸、鬼鬼祟祟的一面。基于先秦古人对狐的这两种印象,「灵狐概念」后来分别沿着「瑞狐文化」和「妖狐文化」这两个方向发展。
当狐在古人的印象中成为了怀有仁德的灵兽之后,狐便拥有了被进一步神异化的可能性,这是「瑞狐文化」能够发祥之前提。
「瑞狐文化」的发展过程可以以西汉立国作为分界,前后分为两个阶段,依次对应其酝酿期和成熟期。
因此,以下内容将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将介绍先秦时期的瑞狐文化的情况,对应着其酝酿期的阶段,第二部分会介绍汉代「瑞狐」的祥瑞性之由来,第三部分会介绍瑞狐文化的具体流行情况。此外还有番外部分,会对「大禹娶涂山女」这一神话进行简析。
第一部分 先秦时期的瑞狐文化的表现形态——「祥狐」
西汉之前,「灵狐」之中已经开始分化出一些有异于一般灵狐的特殊概念。相较于「灵狐」,这些概念的形象似乎都具有额外的神秘文化含义,而且或多或少都有些吉祥的意味,所以笔者将这种狐文化形态定类为「祥狐」。
吉祥的异兽——白狐、九尾狐、乘黄、玄狐
有别于一般的狐(赤狐),白狐从很早开始便具有特殊的文化意义。
从笔者目前掌握的文字材料来看,狐最早是作为猎物出现在记录商代田猎活动的甲骨片上的。
殷商·卜辞《前2·29·3》:「壬申卜,贞:王曰,惟往来亡灾?获白鹿一,狐一。」 殷商·卜辞《粹958》:「其惟白麋逐?」 殷商·卜辞《粹956》:「…王卜贞:惟往[来]亡灾?获鹿一…麋二、白狐一。」
值得注意的是,白色猎物的颜色在以上记录中会被特别注明。这反映出当时可能存在一种认为在田猎活动中猎得白色猎物具有特殊意义的观念,所以才会需要特别从一般猎物的数目中区分出白色猎物的数目。
而从祭祀情况看来,白色的猎物一般较寻常的猎物被用于规格更高的仪式上,这或许意味着白色的猎物较寻常颜色的猎物更为高级。此或与「殷人尚白」之情况有关,后世「以白为祥」的观念或许也是从这种观念演变而来。
到了周代,田猎获狐已经明确具有吉祥的意义。周天子猎得白狐,并以之祭祀河宗之事也被记录了下来。
《子夏易传》云:「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象曰:九二贞吉,得中道也。」 《穆天子传·卷一》云:「甲辰,天子猎於渗泽。於是得白狐玄狢焉,以祭於河宗。」东晋·郭璞注:「以将有事於河,奇此获,故用之。汉武帝郊祀得一角白鹿,以为祥瑞,亦将燎祭之类。」
周人以赤为狐之常色,穆王猎获的却是罕见的白狐,故以为祥瑞,用祭河宗。
白狐之所以特殊,相信是因为罕见。甚至因为过于罕见而显得格外珍贵,以至于狐白裘是国君特有之服,士不得穿。
《礼记·玉藻》云:「君衣狐白裘,锦衣以裼之。君之右虎裘,厥左狼裘。士不衣狐白。」
以现实中的赤狐作为蓝本,古人还想像出几种特殊的狐状兽,笔者将之定类为「狐怪」,意思是原型为狐的幻想生物。它们被收录在《山海经》,分别是九尾狐、朱獳(鱼翼狐)、獙獙(有翼狐)、蠪侄(九尾九首虎爪狐)、??狼(白尾长耳狐)和乘黄(背角狐)。
在《逸周书·王会解》中关于四夷列国贡物的记载中,能看到上述七种狐怪之三,分别是青丘的九尾狐、白民的乘黄和不令支的玄狐。
「青丘狐九尾。」; 「白民乘黄,乘黄者,似狐,其背有两角。」; 「不令支玄貘。」西晋·孔晁注曰,玄貘即黑狐。
兼照该书的其他内容,可知诸侯献给天子的贡品似乎都是当地发现的奇异之物或象征吉祥之物,所以以上记载中的九尾狐、乘黄和玄狐在珍稀性之外,应该也具备某种吉祥的象征意味。战国青铜器中的九尾狐和乘黄的图纹可能也有着相似含义。
从笔者目前搜集到的文字材料来看,关于九尾狐的记载最早是出现在先秦时期。 《逸周书》、《汲冢竹书》、《山海经》中都有九尾狐相关的记述。但具体是哪个更早已不可考。
《逸周书·王会解》云:「青丘狐九尾。」 《汲冢竹书》云:「伯杼子征於东海,及三寿,得一狐九尾。」 《山海经·海外东经》:「青丘国在其(朝阳之谷)北,有狐,四足九尾。」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 《山海经·南山首经》云:「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参照以上记载,九尾狐的特殊之处亦在于其「食者不蛊」的辟邪功效。
另外,若参考蔡堂根先生《九尾狐新解》一文,则「子孙昌茂,氏族兴旺」可能是狐及九尾狐的原始文化意义,蕴含着原始社会生殖崇拜的意味。这或许也是先秦王公贵族喜爱穿狐裘的原因之一。
玄狐具有和白狐差不多的文化含义,同样有珍贵、稀有、祥瑞的象征意义。
《海内经》:「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唐《开元占经》引《瑞应图》曰:「成王时太平,则玄狐见。」 《新唐书·高昌传》云:「太宗即位,现玄狐裘。」玄狐即黑狐。 清·王士禛《池北偶谈》卷四《玄狐》云:「本朝极贵玄狐,次貂,次猞猁狲。玄狐惟王公以上始得服。」
至于乘黄,虽然目前关于它的研究成果还比较少,但其为瑞兽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关于乘黄的详细情况还待日后继续查考。
《海外西经》:「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被发。有乘黄,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
「祥狐」升华至「瑞狐」的里程碑——九尾白狐
先秦文献中的九尾狐,大多是被客观地作为一种异兽来看待,其形象不存在明显的好坏评价。虽然已具备一定的祥瑞性和辟邪能力,时人或许还认为其有「助家族兴旺」的功用,但此时的九尾狐尚没有比较明确的象征意义。
最早使九尾狐具有明确象征意义的,是战国初期的《田俅子》,其中的九尾白狐作为商汤的祥瑞出现。
《田俅子》:「殷汤为天子,白狐九尾。」
此处的九尾白狐成为了金德殷商兴盛之瑞象,正式与一个王朝的昌盛兴起建立联系。这大概是在战国时期阴阳家的五行学派所提出的五德终始说的影响下形成的观念。
值得注意的是,此处出现的是九尾白狐。其兼备白狐和九尾狐的特征,是两者融合后的形象。
九尾白狐可能还同时具有白狐的祥瑞性和九尾狐「能助子孙家族繁茂昌盛」的文化意味,所以才会被安排成为商朝兴起的瑞象。其白色的外形特徵大概也是为了对应商朝的「金德」而来。
九尾白狐的出现,可谓是「瑞狐文化」中的一道里程碑,昭示着九尾狐此后的辉煌,故笔者特此介绍。
万物有灵观的产物——地区山川之神
狐还有成为地区山川之神的情况。这种山川之神一般被认为是在远古先民的万物有灵观的影响下诞生的。
北宋《太平广记》卷二九一引战国《汲冢琐语》云,有首阳之神,狸身狐尾,该为人首,是为山神,亦为福神。
晋平公至浍上,见人乘白骖八驷以来,有狸身而狐尾,去其车而随公之车。公问师旷,师旷曰:「狸身而狐尾,其名曰首阳之神,饮酒於霍太山而归。其逢君於狯乎?」君其有喜焉。
从晋平公这一人物的登场来看,此文字记载的时代背景是春秋时期。
在秦末乱世,狐似乎也有作为山神而出现的情况。
据《史记·陈涉世家》记载,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之初,为了服众而使用了一系列手段。其中便试过让吴广于夜间在丛祠中扮狐呼叫「大楚兴,陈胜王」,结果取得「威众」的效果。
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适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强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
从吴广要躲进丛祠这一行为来看,陈吴二人所借的或许不是一般的狐妖狐魅的名义,而可能是当地山神的名义。如果吴广学狐叫是为了借助山神之狐的神威以服众的话,这或许便表明了狐在当时或能为山神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