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史的沟与壑(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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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史讲致用,温故为知新。温故讲究读史方法,温这个词用得恰当。历史原本已经死去了,只有读活了才可能出新价值。尤其是中国的历史“课本”,有五千年的厚度,很难读,城府深,色调沉,像一个人板着脸孔,古板,刻板,缺情少趣且苦辣,对,是苦辣。像冬天里喝烧酒,要“温”一下口感才稍好些。

我们的历史不太好读的原因,有两点最具中国特色。一、历史是断代的。二、既有帝王术,还有宰相术,两条线索并行,却不是双轨制,是连体的两个人,既互动,也互相牵扯。

止于清朝,中国有两种国家体制形态,一种是周文王、周武王建立的简单的联邦制——分封建国。周朝鼎盛的时候,有近八百个“加盟共和国”。还有一种就是秦始皇开创的帝国制。这两种国家体制形态都是在陕西这片土地上开创的,陕西被称为“三秦大地”,这个“大”字,陕西这片土地还是承受得住的。但秦朝以降,二十几个朝代的更替不是禅让,不是竞选,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然淘汰,而是革命,是流血牺牲,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打碎了之后重建。这是中国历史被称作断代史的原因。读历史读到断裂地带要小心,要提高警惕,要记住两句名言,“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革命年代是以胜负论英雄的,基本不管青红皂白。

中国的皇帝,因为是家庭承包制,业务水平差距比较大,像抛物线,高和低的落差很悬殊。但中国的宰相们,基本保持在一条相对高的水准线上。好皇帝和劣皇帝,差别在业务能力上。好宰相和劣宰相,差别不在业务能力,而是心态、心地和心术。

政治里的好和劣是复杂的,心态、心地、心术更复杂,正是这些,愁煞着史官,但也彰显着史官的眼力和人格魅力。

从道德一词的瘦身说起

按旧说法,书分四类,“经、史、子、集”。以前的读书人主要读经史,经史是课本,子集是辅助教材,是课外读物。经史也有分别,经是基础讲义,史是专业课程,先习人事,再练世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指的就是这层意思。经是常道,世事变迁,但人的基本东西不会变,且会持久鲜亮。读经就是卫道,找天地人的大道理。读史是找德,德是什么?“德者得也”,行到有功便是德。“天之大德曰生”,繁衍后代是最大的德行。但德也是有局限的,比如那个“好”字的结构,女有子为好,妇人得了儿子才是好。还有明人陈眉公的那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德的旧观念。笼统地说,德是高尚行为的结果,在一个朝代里,哪些行为是高尚的?哪些行为是卑劣的?不是这个朝代里的人可以定论的,有权有势也不行,皇帝说了也不算,这就是史的价值所在。道和德这两个字最初是分开来讲的,不是一个词。到了唐朝,因为一部书,才把这两个字黏合在一起,唐朝尊崇道教,把《老子》一书奉为《道德经》,到唐玄宗李隆基时期达到顶峰。李隆基是很会恋爱的皇帝,也很智慧地热爱老子,他把《道德经》视为自己的“红宝书”,作为治理国家的理论根基,不仅随身读,还御笔注疏。他的智慧之处在“取之于真,不崇其教”。他喜欢老子的三句话:“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为所欲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李隆基一度是有为的贤明皇帝,他创造了“开元盛世”,政治清明,百姓殷实富足。但到了晚年,又背离了老子这三句话,才有“安史之乱”暴发,强大的唐朝由此走向下坡路,渐行渐衰。

道德一词进入现代汉语,被彻底瘦身了,专门指人的修养,传统文化里的有机成分被拧干,仅剩下一个皱巴巴的皮囊,除了一点点液体,什么也装不进去了。

历史的学名叫“春秋”

历史的学名叫“春秋”,这是圣人的譬喻,“仲尼厄而作《春秋》”。孔子为什么把历史叫“春秋”,而不叫冬夏?我琢磨出这么几层意思。

信的视角

有三个常用语,都是臧否人事的,排在一起看,挺有意思。“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乱七八糟”。

不三不四,指一个人做人做事没规矩。依南怀瑾先生的理解,易的卦理有六爻,初爻二爻喻地,三爻四爻喻人,五爻和上爻喻天。不三不四,就是不太会做人,做事情不守人的规矩。

人五人六,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空有五脏六腑。五脏,心肝脾肺肾。六腑,胆、胃、小肠、大肠、膀胱、三焦。五脏六腑是人的核心内存,各司其职,各有其责。人五人六的含义是内存完好,但不正常工作。用坊间的大实话说,叫吃人饭,不屙人屎。另一种说法是五常和六艺表面化,徒具虚表。五常是仁义礼智信。六艺是西周时候的学校(庠序)开设的六门功课,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马)、书(识字)、数(计算)。六艺在以前泛指人的基本才能。

一、当时是小国政治年代,叫诸侯国,只是比今天的县稍宽敞些,人口也稀疏。据行家估算,当时全国仅二千万人口,比今天的台湾人口还要少四分之一。但是国家数量多,西周时期最多将近八百个,仅山东境内就有四十多个,周室东迁后,《左传》有记载的仍超过一百二十个。小国寡民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过日子,如危地里的庄稼,春种秋收,得一茬是一茬,说不出可持续发展的松心话。如果当年也是今天的一统天下,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地大物博,凭孔圣人的智慧,不会叫春秋的,会换另外的视角,可能会叫天空,或海洋什么的。

二、冬夏两季表层的东西多,春秋两季深层的变化多,不确定因素多。物如此,人和社会亦如此。

三、春天是播种,是开始,是动机。孔子很看重动机,他在《论语·为政》里说诗,“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与政治貌似不相关,但有一个关键处是相通的,就是“思无邪”。心术要正,动机要纯,出发点要端庄。秋天是收获,是结果。从动机里看居心,在结果中察得失。一个朝代是怎么拉开帷幕的?又是怎么谢幕的?“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蕴藏其中的东西才是这个朝代留给后世的最大遗产。用刘知几《史通》里的话说,“得失一朝,荣辱千载”“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俱”,乱臣贼子所惧的,正是“春秋”笔法,明察秋毫,微言大义。

四、依农历天时,冬夏叫至,春秋称分,老话叫“日夜分”。分是分明,指的是昼夜平分,白天和黑夜基本持平。审视历史要一碗水端平,要公允,不能挟私用假。“临流无限澄清志,驱却邪螭净海波。”

五、上边写的四款,都是我的瞎琢磨。据王力先生考据,西周早期,再溯以前,一年只分春秋二时,讲春秋,就意味着全年。郑玄笺注“春秋匪解,享祀不忒”为“春秋犹言四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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