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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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正常。

他放心了。

“八爷,你……你他姥姥的还……还到窝里去……去看着,有……有事给我讲……讲一声!”

刘八爷显然不高兴,手里玩蛇也似的玩着鞭子:

“孙四,你也太舒服了吧?按皇军的规定可该你进窝管人,老子管筐头、管出炭!”

孙四挺横,小眼睛一瞪:

“皇……皇军要日你姨,你……你狗日的也……也叫日?!”

在四号井工房门口,阎王堂的鬼子看守和矿警队进行了交接。上井的七至十二号的二百余名弟兄被鬼子看守押走了。他们却在几十个矿警的严密监视下,领了柳条帽和电石灯,排队在罐笼前站好,等候下井。

孟新泽和他身后六号大屋的弟兄排在最后面,他在跨进泥水斑剥的罐笼时,听到了西严炭矿锅炉房深夜报时的汽笛。这是半个月以来他在地面上听到的惟一的一次夜笛。狼狗高桥突然制造出的恐怖,使今夜下井晚了半个钟头,使得他们在地面上度过了中华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十七日的零点。

开采方法是陷落式的。这种开采法不需要大量的坑木支架,不需要精心设计,更不需要高昂的成本,只要有充足的人肉便行。黑乌乌的煤窝子,像野兽贪婪的大嘴,平均三五天嚼掉一个弟兄。煤层下的洞子是他们自己打的,野兽的贪婪大嘴是借他们的手造出的,而它嚼起他们来竟毫不留情!近两年来,有一百二十多个弟兄被冒落的煤顶砸死、砸伤。在井上是狼狗、皮鞭、刺刀,在井下是冒顶、瓦斯、透水、片邦,简直看不到生路在哪里。从今年三月开始,便有几个弟兄尝试着逃跑。在井上逃的两个,一个被挂在电网上电死了;一个被狼狗咬断了喉咙。三个在井下逃的,两个出去后又被抓住,一个钻进老洞子里被脏气憋死了。

弟兄们没被吓住,他们还是要逃,于是酿出了一个集体逃亡的计划。里外一个死,与其在这阴暗的煤洞里一个一个慢慢地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地闹腾一番,痛痛快快地死。大家都赞成逃,串连在秘密进行着。然而,谁都不知道领头的是哪一个,还不敢问,怕别的弟兄怀疑自己不安好心。也是,人落到这种份上,没一个靠得住!谁不想活?保不住就有人为了自己活,不惜让许多弟兄死。

王绍恒排长也想活。在被俘之前自由自在活着的时候,他没意识到活着是件难事,进了战俘营,才明白了,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躲避一些东西,争取一些东西,付出一些东西。眼睛变得异常灵活,鼻子变得异常敏锐。他能迅速捕捉到不利于自己生命存在的环境、气氛、场合,机警而又不动声色地逃得远远的。他变成了一个好窑工,他凭着自己的谨慎、细心和超人的感觉,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灭顶的灾难。

一个弟兄憋不住笑了。

又短又粗的刘八爷操起鞭子在那弟兄胸前甩了一鞭,气恨恨地骂:

“笑你娘的屌!干活!通通进窝干活!谁他娘耍滑头,八爷就抽死他!”

都进去了。

王绍恒排长不动声色缩在最后头,每向窝里走一步,眼睛总要机灵地转几圈,把窝子上下左右的情况迅速看个遍。他的耳朵本能地竖了起来,极力捕捉着夹杂在纷乱脚步声、浓重喘息声和工具撞击声中的异常声响。手中的灯拧得很亮,雪白的光把一层层黑暗剥掉了抛在身后。鼻子不停地嗅,仔细分辨着污浊空气中的异常气味,他知道,瓦斯气味有些甜,像烂苹果。

集体逃亡的计划他是知道的。是营长孟新泽告诉他的。他张口喘气激动了几天。他当然要逃的,他做梦都在想着收回自己生命的主权。只要能成功,他一定逃。他认为这一回有成功的希望,听说有外面游击队接应哩!可当耗子老祁被拉出去时,他一下子又觉得逃亡计划完了。他怕老祁供出孟新泽,孟新泽再供出他。他怕高桥的指挥刀也架到他的脖子上。他知道,只要高桥的指挥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一切秘密他都会供出来的,他受不了那种折磨,他压根儿不是条硬汉子。若不是抗日口号烧沸了他的热血,若不是他表姐夫在一○九三团当团长,他不会投笔从戎的。

走过坑木支架的漫长井巷,又爬了大约三百米上山的洞子,那张着大嘴的野兽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矿警孙四把枪往怀里一搂,擦着洋火点了一支烟。悬在棚梁上的大电石灯太阳般的亮,孙四额上的每一条皱纹都照得彤红。

孙四吐着烟圈对弟兄们结结巴巴地嚷:

“干……干活!都……都他姥姥的干……干活!完……完不成定额,日本人教……教训你们!”

转脸瞅见了刚爬上来的监工刘八爷,孙四又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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