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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说回去。当年传奇和杂剧的兴衰进退,其实也是“南曲”、“南音”与“北曲”、“北音”之间的较量。
伟大的元杂剧所裹卷的“北曲”、“北音”为什么日趋衰落?除了水土不服的地域性因素外,在整体上也开始被厌倦。越是伟大越容易被厌倦,原因是传播既强,倾听既多,仰望既久,自然碰撞到了观众审美心理的边界。审美心理的重大秘诀之一是必须“被调节”,不调节,再伟大的对象也会面对抱歉转移的眼神。于是,“南曲”、“南音”就此渐渐获得了新的生命机遇。“南曲”、“南音”中,原有一些地方性声腔,如弋阳腔、余姚腔、海盐腔、昆山腔等等。相比之下,昆山腔流传地区最小,但最为好听。怎么好听?徐渭在《南词叙录》中用了四个字:流丽悠远。
但是,民间流传的声腔再好听,要成就大事,还必须等待大音乐家的出现。
这个大音乐家,就是魏良辅。对于他的生平,我们知之甚少,连《辞海》中也没有记载他的生卒年份。从种种零星史料的互相参证中约略可知,他大概生于十六世纪初年,是一个高寿之人,活了八十多岁。他在六十岁左右已成为曲界领袖,昆腔改革的发轫者和代表者。
他原籍豫章,也就是现在的江西南昌,长期居住在江苏太仓。太仓离昆山很近,现在同属苏州市。从记载看,他本人有高妙的唱曲技巧,达到了“转音若丝”的精妙程度。但更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一大批唱曲追随者,如张小泉、季敬坡、戴梅川、包郎郎等,能把他的唱曲技巧学得很到家。但他本人还不满足,觉得自己不如另一位唱曲者过云适,只要有了新的心得和创意,一定前去请教,一直要等到过云适认可了才回来。他一次次去得很勤,从来不觉得厌倦。因此,他曲艺大进。当时昆山也有一个优秀的唱曲者陆九畴,想与魏良辅比赛一下,但一比,就自认应排位于魏良辅之下。
魏良辅不同于当时一般唱曲者的地方,就在于他对南曲毛病的发现。他认为,南曲过于平直简陋,缺少意味和韵致,因此就尽情发挥音律的疾徐、高下、清浊,使之婉转、协调、匀称。沈宠绥在《度曲须知》中说他“功深熔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我们虽未听到,却不难想象他已经超越了南曲的土朴状态,进入了精致境界。
在这过程中,他虚心地向北曲、北音学习。其中,北方人王友山的唱曲,对他刺激很大,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很久,进一步雕镂南曲。正在这时,一个年轻人出现了。
五
这个年轻人叫张野塘,寿州人,因为犯事,发配到江苏太仓。他一定是一个快乐的人,即便是发配远行,也带着唱曲时伴奏的弦索。
说到北方弦索,就要先介绍一下南曲原来的伴奏乐器了。说来惭愧,原来很多南曲的伴奏比较简陋,主要是锣鼓。也用人工帮腔、接腔,起到衬托的作用。因此,当张野塘弹起随身带着的弦索唱北曲时,把太仓人都惊住了,笑他唱得怪异,弹得怪异。
那天,魏良辅听到了张野塘唱曲。到底是内行,一听就停住了脚步。魏良辅拉着张野塘,让他整整唱了三天。听完,赞口不绝,两人就成了忘年之交。
当时魏良辅已年过半百,家里有一个出色女儿,也善于唱曲,附近很多贵公子争相求婚,都未成,没想到,最后竟嫁给了这位身上还有罪名的张野塘。这是魏良辅的主意,还是女儿自己的主意?都有可能。我想,这是日夜切磋唱腔所结下的姻缘。于是,这一家三个唱曲家,便成了昆曲改革的最佳组合。
张野塘自然也学了南曲,并让弦索来适应南曲,改造弦索而成“弦子”。在这之后,杨仲修把弦子改为提琴。张梅谷喜欢洞箫,谢林泉则以管从曲。另有陈梦萱、顾渭滨、吕起渭等人,一时都以箫管著名。除箫管外,筝与琵琶也一一加入。这样一来,乐器磨砺着腔曲,腔曲带动着乐器,越磨越细,越带越顺,真可谓相得益彰,达到了昆腔改革的理想状态。
这一些活动,都以魏良辅为中心。因此,我对魏良辅的评价甚高。多年前,每次招收戏剧学的博士生,我总喜欢出一个考题,问昆腔改革的领袖名字。有一次,一位考生只记其姓而忘了其名,只写“老魏”两字。我在考卷上快乐地批写道:“感谢你叫他叫得那么亲切。”
六
昆腔改革毕竟是一种戏曲改革,因此,还需要通过一个戏剧范例来集中检阅。
这个范例,首推梁辰鱼的《浣纱记》。
梁辰鱼,昆山人,比魏良辅小了一辈,差二十岁左右。徐朔方先生考定他的生卒年,为一五一九年至一五九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