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网中的女孩 第1节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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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只是逃避心理,他这么说服自己。有时候当心思被另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占据,反而会蓦然冒出很棒的点子,一块块拼图可能会在瞬间拼凑到位。不过他并没有想到任何更有建设性的东西,只觉得应该多像这样优哉游哉地看些好书。到了气候更加恶劣的星期一早上,他已经很起劲地读了一本半乔治的小说,外加三本老早之前胡乱堆放在床头柜上的过期《纽约客》杂志。
此刻的他正端着卡布奇诺坐在客厅沙发上,望向窗外的暴风雨。他一直觉得又累又懒。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站起身来,好像突然决定振作起来做点事情,随后穿上靴子和冬装外套出门去。外头简直就像人间地狱。
又冰又湿的强风猛烈吹打着,寒意彻骨。他匆匆走向霍恩斯路,铺展在眼前的这条路显得格外灰暗。整个索德马尔姆区仿佛都褪了色,空中甚至没有一小片鲜艳的秋叶飘飞。他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继续前行,经过抹大拉的玛利亚教堂,朝斯鲁森走去,一直走到约特坡路后右转,然后照常钻进Monki服饰店和“印地戈”酒吧之间的大门,再爬上位于四楼的、绿色和平组织办公室正上方的杂志社。他在楼梯间就已经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楼上人异常得多,除了编辑团队和几位主要的自由撰稿人,还有三个赛纳的人、两名顾问和雷文。雷文特地穿了较休闲的便服出席,看起来已经不像高层主管,还学会一些新用语,譬如开朗的一声“嗨”。
“嗨,麦可,一切还好吧?”
“这得看你了。”布隆维斯特回答,倒不是有意表现得不友善。
但他看得出来对方把这句话视为宣战,于是他僵硬地点点头,走进去坐下。办公室里的椅子已经排列得像个小礼堂。
雷文清清喉咙,紧张地朝布隆维斯特看去。这个明星记者刚才在门口还活像只斗鸡,此时却显得礼貌客气、颇有兴味,并没有想找人吵架的迹象。但雷文并未因此感到安心。很久以前,他和布隆维斯特都在《快递报》当过临时雇员,大多都是写些新闻快报和一大堆垃圾。但下班后在酒吧里,他们曾经梦想着独家新闻,曾经聊着自己绝不会满足于老套而又浅薄的东西,会贯彻始终深入挖掘。两人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当时的他们年轻、胸怀壮志,想要全部一把抓,想要一步登天。有时候雷文还挺怀念那段日子,当然不是怀念那时的薪水、工作时数,或在酒吧里混日子、玩女人,而是梦想,他怀念梦想中蕴含的力量。有时他很渴望能再有那股冲劲,想要改变社会与新闻界,想要靠一支笔让世界停顿、强权低头。连他如此自命不凡的能人也不禁纳闷:那些梦想都到哪儿去了?
布隆维斯特的确一一实现了梦想,不只因为他揭发了时下几个大新闻,也因为他确实秉持着他们曾经幻想过的热忱与力量在写作。他从未屈服于统治阶级的压力或妥协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反观雷文呢……不过,真正事业成功的人应该是他,不是吗?目前他的收入恐怕是布隆维斯特的十倍,这让他喜不自胜。挖出那些独家有什么用?也不能买栋好一点的乡下别墅,只能守着沙港岛上那间小破屋。拜托,那间小屋怎么能和坎城的新房子相比?根本没得比!没错,他选择的路才是正确的。
雷文没有浸在报社里努力苦干,而是到赛纳应征媒体分析师的工作,还和霍孔·赛纳本人培养出私人情谊,因而致富,人生也从此改变。如今他已是最资深的记者,负责管理好几家报社与频道,并乐在其中。他深爱权力、金钱和一切附带产物,却也不得不承认偶尔还是会梦想得到另一样东西,当然只是稍稍做个梦,但毕竟难免。他希望自己被视为优秀的作家,就像布隆维斯特,恐怕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拼命鼓动集团收购《千禧年》的股份。有人私下告诉他杂志社的营运陷入困境,总编辑爱莉卡·贝叶(也是他一直偷偷爱慕的对象)又想留住最近招募到的新人苏菲·梅尔克和埃米·葛兰丹,除非有新的资金注入,否则不可能办到。
总之,雷文看到一个天外飞来的好机会,可以买下瑞典媒体界一个顶尖的大招牌。不料,赛纳高层——说得含蓄一点——不感兴趣,有人甚至抱怨说《千禧年》已经过时,又有点左倾,而且到最后往往会和重要的广告业者及业务伙伴闹翻。要不是雷文极力坚持,这计划可能就不了了之了。他是真的坚定。他主张道,就总体而言,投资《千禧年》不过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或许得不到可观利润,却能带来更大得多的收获,那就是信誉。此时此刻,赛纳历经了几次减产与裁员,名声已称不上最大资产。若能收购《千禧年》的股权,就表示赛纳集团终究还是在乎新闻媒体与言论自由,即使董事会对两者都不特别感兴趣,这一点却还是能听得明白,于是雷文的收购提议过关了。有好一段时间,看似是各方皆赢的结果。
赛纳得到好的宣传效果,《千禧年》保住了员工,还能专心致力于他们最擅长的事:经过仔细调查、用心撰写的报道。至于雷文则是笑得有如阳光般灿烂,甚至还在作家俱乐部加入一场辩论,用他平时的谦卑态度说道:“我相信道德事业。我一直都在为调查报道努力奋斗。”
没想到……他不愿去想。起先他对于布隆维斯特受到的抨击并不特别在意。自从这位昔日同事一跃而上报道界的高空后,每当看见他受媒体奚落,雷文总是窃喜在心。但这回他的欣喜之情没有持续太久。赛纳的小儿子图勒瓦向来对记者说些什么不感兴趣,却注意到这次的骚动,这全是拜社群媒体大肆渲染所赐。而他确实热衷权势,也喜欢耍心机,事情发展至此让他发现得分的机会,至少可以好好挫一挫董事会那些老家伙的锐气。不久,他煽动了直到最近才开始关注这种芝麻绿豆小事的执行长,出面宣布不能让《千禧年》享有特别待遇,他们必须和集团的其他事业一样适应新时代。
雷文才刚信誓旦旦地向爱莉卡保证过,说他不会插手编辑事务,也许只会偶尔以“朋友兼顾问”的身份表示一点意见。如今他忽然觉得手脚被绑住了,好像被迫要在背后玩一些复杂计谋。他费尽心力让杂志社的爱莉卡、玛琳·艾瑞森和克里斯特·毛姆接受新政策,这政策的内容其实从来没有说清楚过——在慌乱状态下仓促生出来的东西,很少能说得清楚——但又多少得让《千禧年》更年轻化、商业化。
雷文很自然地一再强调,绝对不可能放弃杂志的灵魂与批判态度,其实他并不确定这么说是何意。他只知道要让董事们开心满意,就必须为杂志注入更多魅力,并减少针对行业进行的长远调查,因为这些举动可能惹恼广告业者,为董事会制造敌人。不过这些话他当然没有告诉爱莉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