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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回来也傻了。小媳妇是没有救儿了;这倒不算什么,脏了房,人家房东能饶得了他吗?再娶一个,只要有钱,可是上次的债还没归清呢!这些个事叫他越想越气,真想咬吊死鬼儿几块肉才解气!
娘家来了人,虽然大嚷大闹,老王并不怕。他早有了预备,早问明白了二妞,小媳妇是受张二嫂的挑唆才想上吊;王家没逼她死,王家没给她气受。你看,老王学“文明”人真学得到家,能瞪着眼扯谎。
张二嫂可抓了瞎,任凭怎么能说会道,也禁不住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人命,就是自己能分辩,丈夫回来也得闹一阵。打官司自然是不会打的,柳家大院的人还敢打官司?可是老王和二妞要是一口咬定,小媳妇的娘家要是跟她要人呢?这可不好办!柳家大院是不讲情理的,老王要是咬定了她,她还就真跑不了。谁叫她自己平时爱说话呢,街坊们有不少恨着她的,就棍打腿,他们还不一拥而上把她“打倒”(用个晚报上的字眼)。果不其然,张二一回来就听说了,自己的媳妇惹了祸。谁还管青红皂白,先揍完再说,反正打媳妇是理所当然的事。张二嫂挨了顿好的,全大院都觉得十分地痛快。
小媳妇的娘家不打官司,要钱,没钱再说厉害的。老王怕什么偏有什么;前者娶儿媳妇的钱还没还清,现在又来了一档子!可是,无论怎样,也得答应着拿钱,要不然屋里放着吊死鬼,才不像句话。
小王也回来了,十分像个石头人,可是我看得出,他的心里很难过,谁也没把死了的小媳妇放在心上,只有小王进到屋中,在尸首旁边坐了半天。要不是他的爸爸“文明”,我想他绝不会常打她。可是,爸爸“文明”,儿子也自然是要孝顺了,打吧!一打,他可就忘了他的胳臂本是砸石头的。他一声没出,在屋里坐了好大半天,而且把一条新裤子——就是没补丁呀——给媳妇穿上。他的爸爸跟他说什么,他好像没听见。他一个劲儿地吸蝙蝠牌的烟,眼睛不错眼珠地看着点什么——别人都看不见的一点什么。
娘家要一百块钱——五十是发送小媳妇的,五十归娘家人用。小王还是一语不发。老王答应了拿钱。他第一个先找了张二去。“你的媳妇惹的祸,没什么说的,你拿五十,我拿五十;要不然我把吊死鬼搬到你屋里来。”老王说得温和,可又硬张。
张二刚喝了四个大子的猫尿,眼珠子红着。他也来得不善:“好王大爷的话,五十?我拿!看见没有?屋里有什么你拿什么好了。要不然我把这两个大孩子卖给你,还不值五十块钱?小三的妈!把两个大的送到王大爷屋里去!会跑会吃,绝不费事,你又没个孙子,正好嘛!”
老王碰了个软的。张二屋里的陈设大概一共值不了四个子儿!俩孩子?叫张二留着吧。可是,不能这么轻轻地便宜了张二;拿不出五十呀,三十行不行?张二唱开了《打牙牌》,好像很高兴似的。“三十干吗?还是五十好了,先写在账上,多咱我叫电车轧死,多咱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