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斯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皮皮书吧pipi180.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夜幕降临,珂赛特孤独地坐在花园里那张秋千架上,少女金发缱绻,美目低垂,淡淡的月光下,她的脸像块清冷而忧伤的美玉。
她在盼着谁呢?父亲还是那青年?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恨恨地咬咬嘴唇,感到一阵酸楚和委屈。
这时候,远远地,从市区传来阵阵悚人的炮声。姑娘从秋千上坐起来,浑身发冷,她抓着葡萄藤,双腿有些哆嗦,她问:“图散妈妈,怎么了?真的,像他们说的,打起来了么?”
“我恐怕是的。我的小姐。”图散妈妈从别墅里走出来。将一件外衣批在珂赛特身上,帮佣妈妈也焦急:“听说城里乱做一片了,上帝啊,九三年的噩梦又要重来一遍么?而且,最可怕的是,咱们家先生到现在还没回来,可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珂赛特抓紧了葡萄藤,藤上一枚小刺毫不留情地扎进她葱白似的纤纤细指,她“哎呦”一声,将指尖儿放在口里去吸允,一颗心像是跌到了底。
爸爸,您在哪里?快回来啊,我不生您的气了还不行么?真叫人担心死了!少女不安地咬着嘴唇,在花园里焦躁地徘徊,不时急得跺脚,不时趴到栅栏上,探出一颗美丽的头,远远地张望,迫切地寻求着父亲的身影。
而且。不止这个讨厌的爸爸,还有那个讨厌的坏蛋。马吕斯,他有两个晚上没来赴约了。他忘记我了么?他不爱我了么?他去哪里了?城里这样乱,他出了什么事么?唉!男人!可恶的男人!没有一个叫人省心。
姑娘又气又急,坐在石凳上掉眼泪。
但是,这时候,只听一阵熟悉的稳重而深沉的脚步声。姑娘从石凳上跳起来,擦掉眼角的泪水,喜笑颜开,她推开栅栏的门,蹦跳着迎出去:“爸爸!您这个坏人!可回来了!您——”
珂赛特说不下去,她在花园外站住,笑容也僵在脸上。她看见她的父亲怀抱着一个人从街角慢慢走过来。
女儿的心开始滴血。
她现在明确地感受到了,是的,她确实在妒忌。
冉阿让走过来,他的怀里,艾潘妮已经睡熟了,双手却牢牢搂住他脖子,怕他趁着自己睡着就会跑掉似的。他抱着她,一点儿也不吃力,她太瘦,她“轻得像一片云彩。”她身上没有珂赛特那样女孩儿家的柔软和香气,她几乎瘦得锋利,她洋溢着湿冷哀苦的铁锈味儿,他抱着她,感觉她简直硌人,她受的罪,硌得他的心好疼好疼。
“珂赛特?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冉阿让走到门口,看到了女儿站在那里,他小声儿问她,生怕吵醒了怀中的姑娘。
“这是谁?您抱着谁?”珂赛特问,冷冰冰的,她美丽而骄横的眼睛盯着那个要抢走爸爸的“小偷”。
“这是……阿库拉斯。”冉阿让说,同时感到头痛。即便一向迟钝,现在,他总也感受到了女儿眼中不加掩饰的怨恨和醋意,他几乎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和女儿解释自己怀里的人。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两个姑娘之间的关系。他依稀能感受到这两个姑娘似乎不大相容,甚至堆彼此深有敌意。人家管这种关系叫做“情敌”,他不知道那么多。只是直觉害得他为难。怎么说呢,他心疼阿库拉斯(而且她有可能就是他的艾潘妮啊),认为已经幸福的珂赛特应该对如此不幸的阿库拉斯让步。可是,八年来,他习惯了,对爱女永远无条件的让步和宠溺,即便珂赛特犯了错,即便宝贝女儿伤害了别人,他恐怕也只有帮着她继续伤害那个人,他没办法,他没法公平正义,他只有偏颇。珂赛特——珂赛特究竟是珂赛特啊。女儿眼中的委屈使他难受,他只好慌慌张张地,顺手撷来一句囫囵的谎话,来撇清他的爱:“她很可怜,无家可归,我把她带回来。”——意思是,我只是可怜她罢了。
“是么?”珂赛特站在那儿,冷笑了一声。她这声冷笑使冉阿让浑身一震,他从没听过乖巧善良的爱女有这样冰冷的笑声。只听她愤恨,酸溜溜地说:“可怜的人多了,怎么不见您把他们个儿个儿都带回来!”
“珂赛特——你……”冉阿让站住,迈不动步子,整个人像遭了恶狠狠的当头一棒。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凉透了,然而他的语气里仍旧没有一丝责怪。他对她从来只有温柔如水的宠爱,他不知道怎么严厉,他只有比温柔更温柔的低微,把她的错都揽给自己,他摇摇头:“是爸爸的错,爸爸最近忽略了你。”他抬起头,笑着,试探地,赔不是似的看着心爱的女儿:“你生爸爸气了么?我的孩子?”
“我没生气,爸爸。”珂赛特倔强地仰着头,她感到自己快要哭出来。她从小便是个爱哭鬼。她对哭很有经验。对笑也是,她很小就懂得了怎么样用哭和笑来掌控她那个傻乎乎的可怜的父亲。她一掉泪他就投降,从来都是这样。可是这一回,她偏偏不让自己掉泪。她才不要他的可怜呢!她想,他爱我,我不需要可怜,他也爱我。可是阿库拉斯呢?她只有可怜,他才会可怜她。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不再难过,她胜利了。在父亲面前。她总是胜利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傻掉了?我吃这样一个可怜姑娘的醋!瞧她呀,啧啧,多么可怜——她看了看阿库拉斯那破烂的鸭舌帽,破烂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子,肮脏灰暗的脸孔。发出一句“多么可怜”的感叹(相信读者一定能玩味得出一个漂亮的公主对一个穷,丑,卑微的姑娘的“同情”,这是优越和胜利者愉快的,放心的,不自觉得然而不无恶毒成分的“同情”)。
爸爸这样好的人。当然会把她带回来了。这不是很正常么?我在吃什么干醋呢?我傻掉了。
她笑起来,重新变成她父亲所殷切期望的那种善良,热情的好姑娘,她走过来,关切地抚摸了一下阿库拉斯那嶙峋的肩背:“快抱她进去吧,爸爸!我会帮您照顾她的!”
“你真的,没有——生我的气?亲爱的珂赛特?”冉阿让被珂赛特这变换莫测的态度弄得有些懵。可怜的笨男人,傻傻的父亲,他一向搞不懂女孩子的心。那可太难了。
“当然。我怎么生您的气呢?好爸爸!您吃饭了么?您饿么?我叫图散妈妈给您准备晚饭。”
珂赛特说着,愉快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冉阿让在花园外站了一阵儿,看了看窗口里映出的窈窕可爱的女儿,又低头看了看熟睡中的阿库拉斯,他现在对女人实在有点儿怵。